厚道的脸上也就升起了一丝活色。他自以为他和吴根才还是有交情的,是能说上话的。在来郭家扛活之前,他和吴根才一起给前沟马家窑的一家姓赵的财主扛过一年活,他们就睡在一条炕上。后来他们都不在涩皮赵家干了。他来到了郭家,根才也给别人扛活去了。虽不在一家,但住在一个村里,就断不了往来。他们毕竟是有过一年那样的交情。“我找根才去。”小河把旱烟锅里还没有燃尽的烟灰磕到一块瓦渣片上,把烟包往烟杆上一卷,起身往窑外去了。
在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中,不识字没文化扛长工出身的吴根才因为能干热情,因为公道正派被大家伙推举为农会主席。当农会主席后他积极配合土改工作队,很快就打开局面。分配浮财的那一天,他端坐在方桌一旁,面对上房院里堆积如山的数都数不清的财物,气派大度地说:“紧大伙分,紧大伙分。”说着端起摆在桌面上的一把铜皮水烟壶不无调侃地说:“只要能把这个铜皮水烟壶分给我就行。”这话引得上房院里一片笑声。实际上这多少也是他的一句心里话。当年他第一次踏进这座四合院的时候,它的主人就是端着这把白铜水烟壶,一边呼呼噜噜地抽着,一边慢条斯理地支应着他,显得很是气派优雅,当时他就想,要是这个家伙手里没有这把亮锃锃的水烟壶,他的脸能扳的这么周正,这么斯文吗?于是他恨这个水烟壶,就超过了恨这个人。于是在心里就暗暗地升起一股欲望,一股强烈的欲望:把他手里的水烟壶抢了、夺了、砸了。没有了水烟壶,他的威仪和斯文也就没有了依托。果然是这样。今天他端起了水烟壶,而那个人却被扫地出门,被撵赶的站在崖口上成了一个傻子。吴根才这样想着掀开白铜水烟壶的后仓盖,从中拈出一小撮绵软黄澄的烟丝,这烟丝被拈出来的同时就被揉成松软的小团,他把揉成团的软烟丝摁到通直朝天的烟嘴上,用燃着的硝纸点上,呼呼噜噜地吸了一口,再拔出烟筒噗地吹一下,没等燃过的烟灰弹到地上,他就扬起头舒舒展展地吐出一口夹着青烟的白气,这是一口窝憋在心里多年的冤气呀,今天终于借着这个铜皮水烟壶吐出来了。说真的,现在他把这个水烟壶看的很重,甚至超过了那一堆货物里的任何一件东西。尽管那一堆货物里有许多他见都没有见过的很值钱的物件。
在分配浮财的这一天,吴根才确实表现出了农会干部的胸怀和翻身贫农的气度,他把那些值钱实用的东西全都分给了别的贫农。最后落到他手里的还真就是这把被郭家几代人端磨的锃亮发光的白铜水烟壶。“不行呀。”“这不合适。”牵赶走了骡马,搬送回去大件再回到上房院里来的贫农们都为农会主席鸣叫起来。“是这。”郭安屯站起说话了,“根才为大家伙说话办事,把他自己都给忘了,他忙前跑后尽是为了大家。咱们吃的用的穿的戴的,骡马牛羊都有了,可他啥也没有给自己丢下。我说,这五间上房和里面的一副棺材板就归了根才吧,也不枉他给大家办一回事。再说他还有一个瞎眼老妈。啊。”郭安屯的这番话没有在上房院里引起太多的和声,也没有引起一声不满的非议。这些刚翻身的贫农回到家里会弯腰费劲地捡拾起一粒掉在地上的米粒,但是聚在一起,尤其是在这样的一种场合上气氛里,他们就会做出另一番表现,表现的慷慨大度,表现的满不在乎。
“使不得,使不得。这那行呀。”吴根才推辞着。倒是吴根才的推辞引出几句话:“就是这,以后还指着你给大家伙办事哩。”“这上房你就安稳地住吧,你不住,谁住进去心里都不踏实。”“就是这。”就这样吴根才背着他的瞎眼老妈,引着抱着孩子的改改走进四合院,成了这五间大上房的新主人。
进了大上房,吴根才直接把瞎眼老妈背到横放在山墙下的棺材跟前,把老妈的一只战战兢兢的松皮瘦骨的手,扶放到推了十八道生漆的柏木棺材上,说:“娘,你摸摸,这就是郭福海用几十年时候,推了十八道生漆的那口柏木棺材。这亮哇哇的和照脸镜一样,能把人的眉眼模样照清楚,这可是一件稀罕宝贝呀。”
瞎眼老婆子看不见儿子大脸盘上溢出来的一脸欣喜,但能从儿子话里听出味儿。她把一只皮松骨瘦的手哆哆嗦嗦地伸出去,在具有了金属质地的光滑漆面上摩挲起来。她出身微寒,一辈子眼瞎,没有见过瞎眼窟窿外面的世界,但她听人说过,推上几道生漆的棺材,埋到土里不腐不朽帮不倒盖不塌,睡进去的人下辈子也安稳。瞎眼老婆子从棺材的立帮摸到棺材的顶盖,在这坡势柔缓光洁如玉明可鉴人的顶盖上,她久久地摩挲着,良久才瘪着没牙的嘴咄呐地说:“这是财主家享用的东西,咱没这个造化。”瞎眼老妈的话一出口,吴根才就猜到了她的心思。她眼瞎,看不见这个世界,但她心里明镜似的什么都能想的到。
吴根才赶紧说:“这就是专意给你老百年以后安置的,给你说了,现在土改了,这是穷人坐天下,财主家被打倒了。郭财主被撵到崖口上的破烂寒窑里去了。他这上房咱住了,这推了十八道生漆的柏木棺材也就是你的了。我还要一年再给你往上推一道生漆,把那漆推成一寸厚,埋到地里千年万年不沤。”
听了儿子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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